天下泰平 / Safe and sound

JOO的无料,现在放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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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下泰平 / 茸布




    实现愿望的故事。




     1.



    “布加拉提先生。拜托您……”屋外传来女人犹豫不安的呼唤,那位先生躺下才一个小时。天空还沉睡在极深的黑夜中,营地的篝火没人看管,火势微弱,如果要麻烦他,他甚至要饿着肚子再出门。而狼的耳朵动了动,一骨碌爬了起来,一边穿起外套,一边向门外回话:“是刚刚的巨响吗?我还没睡,我去看看。”


    女士向他行礼,刚经历生产的大腿还在浮肿中,但她依然强迫自己向他行礼。由此怀中的婴儿清醒了,朦胧的双眼见了狼,开始恐惧的啼哭,妇女轻轻的捂住了孩子的嘴,布加拉提习惯了这样的场景,食草的动物惧怕他,这并不是一种冒犯,是基因的记忆。


    沙漠的夜晚被风揉入一种无法理解的杂音,像是不知物的低声召唤。那声巨响之后引起了一些慌乱,放哨人燃起了火把。而之后没有任何狂风暴雨降临,没有发生任何事,由此而显得恐怖。这一秒没弄明白发生什么事,下一秒将将会由于来不及应对而死的不明不白。


    潘纳科特在门口等他,他向来为布加拉提开车,但又被干部赶了回去睡觉,白色的狼只好把自己一书包的巧克力棒倒在副驾驶。事情很不对劲,不安的直觉像针一样扎的他坐立难安,但此时也只能交付信任。


    把车停好,布加拉提从靴子里拔出一把小刀。天空泛起第一丝白,视野开阔,可以看清大地的四面八方。他向声音的源头走去。首先看到的是一只手臂,感官敏锐的狼嗅到无法辨别的气息,不属于任何他熟悉的动物。


    石头的暗处倒下的是一个……未着寸缕的生物,他们有着相似的身体形态,而金色的发间找寻不到动物的耳朵。啊,可能是蛇也说不定,蛇的鳞片生长在脖子和腿间。他受伤了,颈有一道割开的伤口,已经凝固。布加拉提把刀收回靴子里,狼的舌头是猩红而湿润的,他舔了舔年轻生物的脸,想确认否生还。男孩动了动,睁开双眼,碧绿色的眼睛,像是跌进了春天的湖。






  2.





   姓名?


    G。布加拉提捡到的孩子发出了单个的音节,他几乎不太能想起什么事,好在还能正常对话。从身高猜测,他是和潘纳科特差不多大的孩子。车里有一些潘纳科特的旧衣服,G把那些衣服穿上,袖口到手腕的距离正好。


    回家的时候,天空已经呈现出了安全的暖色,潘纳科特听到引擎声,立刻奔跑过去,靴子扬起一阵小小的黄沙,但是看到后面跟来另一个家伙,手里拿着巧克力棒,还穿着他的衣服,潘纳科特一愣,无意识的露出獠牙,布加拉提站在前面,狼的尾巴稍稍护住身后的少年。


    我捡回来一个孩子,现在开始是我们的人。布加拉提对聚落中的人宣布。


    上一次降雨是月初,迁徙途经的每一条溪流都干透了。节省下来的水,只够浸湿了用毛巾擦擦脸和手臂,G擦了擦颈上干透的血迹,背后隐隐约约露出星星的胎记,而没有蛇的鳞片,他的身体上没有动物的特征。



   白色烟雾腾升了起来,水声沸腾,菜香四溢。有人为他端上刚煮好的鲜汤。热汤下肚,清晨带来的寒气尽散。在外面生火太容易暴露行踪,他们行事周全,常吃是吃方便保存的食物,在离家太远的日子里,这些冰冷的食物愈发难嚼。


   “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,合胃口吗?”布加拉提把餐盘递给他。


   “谢谢。我不挑食。”G端起了碟子,将每一份食物都拣了几口。到此为止,他已经说尽了谢谢的词汇,每当他开口,谢谢就是他的前缀。他是个懂得讨好人的孩子。自觉的收拾了所有人的碗筷。


   潘纳科特冰冷的视线一直跟随着外来者,试图从他擦盘子的动作里捕捉到他手握凶器,杀伐冷血的影子,他始终对他抱有怀疑。在布加拉提转身的间隙,他上前堵住G,紧盯着那身衣服,他的衣服。


   “我读了我能找到的所有书籍……每一本。据我所知,你不属于任何已知现存的任何一种物种。要么快点交代身份,要么,我就在今天晚上,把你丢回你原本的地方。”


    G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,布加拉提喊了他一声,潘纳科特轻哼出声,转身离去。他的品种是雪域中诞生的白色,那里诞生的孩子脾气如那儿的气候一般寒冷。



   夜晚,帐篷的新床空落落,被子倒是叠的整齐,新来的孩子无影无踪。布加拉提搜寻一圈,G在篝火前独自坐着,火光将细影拉长,他拿着藤条拨弄着火堆。


   “留神,藤条会烧起来。”布加拉提出声提醒。


   男孩当即丢了树枝,回头看他,布加拉提在他身边坐下,孤影变成两个。狼的尾巴安静的垂在脚边,灰色的狼尾在暗淡的环境里,呈现着一种形容不出的蓝。


   “我很喜欢这里。”G的声音里毫无心事,他是敞亮的一扇窗户,湖水绿的眼睛印着火光。“但愿我能帮上忙。我是说帮上忙真正的忙,做有用的事情。”


   “不必勉强,我们只用做力所能及的事情。我遇上你的时候,你什么也想不起来。也许只是你自己抛弃了这段记忆,我觉得……这不算糟事。”布加拉提对他说,算不上安慰。


   “我还记得重要的事情。”


   你忘了自己的名字。布加拉提说。


   G笑起来,“或许。名字还不够重要。”


   布加拉提想不通,什么事比名字还重要?他的名字在他出生之前就拟定好了,由家族的每一位长辈商讨,挑选出最坚韧美丽的名字赋予他,像每一只狼一样,他带着一整个家族的祝福出生,他出生的夜晚,啼哭响亮,父亲有一颗松动坠落的牙齿,正在等这一刻,与祖辈的牙齿串在一起,沉甸甸的挂在他的脖子上。最有资历的一颗牙,来自三百年前的祖辈。家族血脉延续在了牙齿和又一颗牙齿中。


   但愿他不要再忘掉重要的事情。布加拉提默默的想。名字是威力巨大的言灵,最短的咒*,伟大的帝王各有封号,有人的名字继承于祖辈或英雄,历来都有夺取名字而失去一部分魂魄的故事,可见名字承载着灵魂的重量。名字怎会不重要呢。





   3.



   


   次日,布加拉提看到奇异的景象。潘纳科特的身边坐着G,两人正并肩低着头一起翻看一本书,露出白色和金色两个毛茸茸的头顶。


    “你从哪里知道这么多事情?”潘纳科特问他。


    “在学校。”G回答他。他们一同看到站在门口的来人。


    “布加拉提,你来了。”潘纳科特向他问好,“他在跟我说145年前天灾之前的世界。树上的果子,由于来不及摘下来吃,掉在地上摔烂了。而腐烂的果子滋养大地,又会结出新的果子。”


    “食物有吃不尽的时候吗?”布加拉提感慨。


    “……葡萄用来酿制酒,十几年放在房子里,他们并不着急去喝。猪的大腿切割下来后抹上食盐,吊起来晾晒两个季节,取下来后变成另一种味道……他说,这些都是他亲眼所见。布加拉提,我给他看4000年前的文字,他竟全看懂了。还有,你看到他后肩的星星吗?我猜……我猜G是一个天使。”


     “如果我不承认,大概就要被赶出去了。”G点点头,“他很聪明,没有事情能瞒住他。我受到心愿的感召而来。但我确实不记得其他的事情了。我只记得我前来的目的。”


     “心愿,你是说……”


     “有人对神许下愿望,神下派了他的使者。”


     天使没有透露许下心愿的人是谁,而布加拉提的大脑中仿佛经历电流。 

   

      “是我?……我不明白。”布加拉提困惑的皱眉,“那时候我很小,父亲带我……我确实许了个愿望。可我甚至不是信徒。”


      “你一定许了个非常强烈的愿望,沉睡的神都睁开了眼。”


     “你许了什么愿望?”潘纳科特问他。


     “我……”布加拉提闭着眼让自己回到那一天,父亲在他的身边的最后一晚。他是天灾125年后出生的孩子,文明和社会早已分崩离析。深冬,他们经过一个破败的教堂,事逢雨夜,于是在此歇息,他枕着雨声,始终无法入眠,父亲外出了很久未归,只记得在雨中,父亲的背影模糊。他不知道这是与父亲的最后一次见面。布加拉提蜷缩在雕像的右手掌底下,雨水把神的五官变得潦草,像是面目模糊的哭泣。神啊。寒冷和饥饿侵袭他,黑暗和恐惧追赶他,他觉得自己没有一刻不在逃跑,奔走,哭喊,求助。神啊。他紧闭着双眼,心中哀切的祈祷。我……我祈求天下泰平。

    

     “只是这样。”布加拉提轻轻说,如果天下活着的生灵一同开口,他们的祈愿都会幻化成同一个口型:“天下泰平。”





    后来他们再出门,在沙漠的夜里散步,烈日退去,冷气还未凝聚。布加拉提和他的天使走到某一处沙地中,这里是一座巨大的坟墓,洁净的白色骨骼,一节一节,是鲸。三千年前死在大海里,三千年后重生于沙地。布加拉提说起他的父亲,他说:你们是不死的种族。别的种族也会有转生吗?


     “你们有转生的传说吗?”G问他。


     “父亲一直跟我说大海的事情。”布加拉提漂亮的眉骨一定像极了他的父亲,他凝望着巨大的鲸类骨骼,“他觉得与海有缘。而他诞生和生长的地方都在内陆。从来没有去过大海。或许他的的来世,会去做渔民。”


     “命运自有安排。祝福你和你的父亲,布加拉提。”天使对他说。“我只能实现你前一个愿望。”


      天使把地图拿出来,指向一块地方,“这里是信徒聚集的一个城市,你们可以在这里得到很好的照顾。这里有学校,有图书馆,有天使庇护。不必担心流离失所,应该也维持着简单的秩序。但他们只接受信徒。”


     “只接收信徒?”


     “对,只要信仰我们。”


     “好。”他片刻没有思索过,便答到。


      G不禁看向他的侧脸,那张脸没有任何荒唐的气息,沉静而坚韧。他信我?信的这样快?这无疑是危险的空头支票,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接受,谁知道他们怎么确认他的信仰?


      “我给你我的信仰。”他们站定沙漠的夜中,深深望向对方眼睛中的碧穹与苍翠,蓝是深沉的海,绿是热带雨林,同样不属于荒漠的汹涌生机。






       隔日,聚落中的十余人聚集起来。母亲抱着她的新生儿站在第一位。他们将收集而来的水灌入一只大池中,珍贵的水源在烈日中溅射出水晶般的光芒。那水不是拿来饮用的。纵使他们大部分人的嘴唇干裂,紧抿的嘴唇不会沾染上一滴。


      尔后,G将他们的身体逐一浸入池中,新生儿清明的双眼始终看向天使,小小的手抓住了G的手指,祝福你!天使默默的对他说。下一位是新生儿的母亲,怀揣着无人知晓孩子父亲的秘密,她在仪式进行时忍不住失声痛哭,潘纳科特许下了自己的愿望,从家中逃走之后,他突然知道了自己是谁,想要过如何的人生,而这种自由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阻挡。 

    

      之后,水不太够了,布加拉提把自己排在最后。G抬起一只水壶,一股细细的涓流浇在他的肩头,那时的水因为太阳的照射已经被煮热了,他的衬衣被完全浸湿,在仪式进行时他们不断的对上视线,因此而差点分神了好几次。等最后一滴水用尽,G把水壶掷在沙中,此刻,虽然没有翅膀或者光环,没有人不相信G是一个真正的天使,他呈现出和外表不同的庄严和成熟,所有人都相信他们确实能够得救。


      “祝福你们。”


      如果顺利,这将是他们最后一次迁徙。聚落中的动物们慢慢的散开,身上的衣服浸透了水,而感觉身体沉重迟缓,这感觉像是天降大雨,没人避雨,因为天地干枯,降雨是一种近乎节日的奇迹,他们在暴雨中奔跑不休,沉重而轻盈。



     “你的心愿成了吗?”G问他。


     布加拉提轻轻的点点头。总之这只是迁徙事业的第一步,他们还没估算旅途中凶险的天灾人祸,他有很多的时间慢慢想这些。但说到心愿,他没法撒谎。“如果我说我心愿已成,你……要去别处实现下一个愿望了吗?”


     G摇摇头,“我只是为了一个愿望而来。我是专属于这个愿望的。”他看向布加拉提,“现在,我要离开了。”


     “你要怎么回去?”


     “一个很古老的办法。如你所见,我没有翅膀。我只好让自己的灵魂回家。据说,我们远古的敌人是蛇……” G阻止了想要开口的布加拉提,他们的默契建立的很快,似乎总有办法知道对方要做什么。G看向布加拉提的眼睛,脸上露出犹豫和困惑的神色:“按理说,天使不可以祈求愿望,但是我,我有一个请求。”


     “我想让你带我回家。不,你只要见证就好了。不要靠得太近,也不要太远……我怕你看不清我。你答应了?谢谢你,我们晚上见。”


      



4.



      隔日的早晨,他们开始了最后一次迁徙,朝天灾末世逃亡,走向全新的庇护所。布加拉提只带了很少很少的行李,婴儿的母亲在车上颠簸而嘴唇发白,布加拉提帮忙接过了婴儿。他的嘴里正吃着不明来源的叶子,大约布加拉提的小时候也吃过不明不白的东西。他的耳边响起了祖辈的简讯:活吧!活下去,活着就要吞食他人的生命,不要仁慈!


     他在想昨日的告别。想起来,在石头后面第一次见他,还以为他是蛇。他始终保持着不喜欢穿鞋的习惯,赤着脚走向沙堆的中心,夜晚的沙漠,他一定走的又冷又疼。尔后,一道影子飞速窜过,真正的蛇袭击了天使,他像被砍倒的小树般的倒下了。


     我们,以后……布加拉提感觉到如鲠在喉,他劝自己不要问这样的问题,但又忍不住问出了破碎的句子。

 

会的,我们一定会再见。天使明白了他的问句,向他施以微笑。



     明年会是个好年吗?福葛望着窗外,对未知的生活产生期待和恐惧,像一只手攥着他的胃。小婴儿在布加拉提的怀中克制不住的吵闹,他想把那婴儿接过来,让他不要烦布加拉提。而后他看到布加拉提脸上的表情,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,狼的眼神极力隐忍着哀伤,嘴角渐渐有了温柔的弧度。



   明年会是个好年。战争依然进行,而不约而同的在旧年的最后一日休战。枪炮声停止,取而代之的是烟花爆竹齐齐高升在城内外,照射出了四种不同的颜色。虽然被明令禁止,但是还是有很多很多人拿着火药去制作了无害的烟花,来到庇护城的半年后,窝里出生了新的小狼崽子,他看起来更像狐狸,绿色的眼睛明亮,朝布加拉提呜呜的叫喊。他听着窗外烟花与爆竹,忽然想起那一夜天使降临,同样带着巨响,不请自来。










END









*名字是最短的咒语:出自村野万斋《阴阳师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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